他在雨里翻过身,面向着他坠落其上的东西,也不管是什么在托着自己,就把脸贴在上面擦来擦去,寻找着尖的东西一根树枝、一块突出来的岩石,能钩住、能划破塑料袋的任何东西。他的身体下面又湿又滑。他的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面,大概是块岩石。他不顾疼痛,继续移动着。但是,他的动作迟缓起来。他脸上的血仍在继续流着,注进塑料袋,给他一种自己马上就要被淹没的感觉。说不定自己马上就要从悬崖上翻滚下去了,但那已经没有什么不同了。自己已经死定了,要是没有……
一个像桩一样的物体钩住了塑料袋。他的意识正渐渐模糊,他无力地把头向左一扭,感到袋子被撕开了。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再把头往左扭去。裂口更大了。他额头上感到一股冷风,冰冷的雨水打到了他的脑门上。但塑料袋仍紧紧贴在他的鼻孔和嘴巴上。他试图通过嘴边那个小洞呼吸,但他的挣扎已经扭曲了塑料袋,洞被堵住了。他觉得自己就要被嘴里那截吸管憋死了。我必须把这袋子从头上去掉!他觉得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炸开,仿佛自己将要落入一个黑沉沉的深坑。他最后一次试着用那个尖东西钩住袋子,他的右颊擦破了,但袋子终于整个儿地撕开了。
当他吐出吸管呼吸时,风像是尖叫着从他的喉咙里冲下去的。凉凉的空气涌入他的肺脏,令人感到难以置信的甜美。他的胸膛痉挛地起伏着。他仰面躺着,浑身发抖,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,渐渐地相信自己真的还活着。
还活着,但能活多久?古铜沮丧地问自己。蓝警官可能找不到我了。我要是再继续待在雨里,就会因体温过低而冻死。他翻了个身,面向着黑沉沉的天空,享受着甜甜的雨水,饥渴地呼吸着,尽量不去注意自己正在颤抖,也不去注意被捆绑着的四肢上所感到的压力,我摔下来多长时间了?赖恩走了吗?我着地时他听见我的呻吟了吗?
他惴惴不安地等着看见一个黑影从陡坡上往他这儿爬过来,等着看见赖恩打开手电筒,狞笑着用枪瞄准他。突然间,他真的看见坡顶上有一道手电筒的强光,光束移向饭店,往护栏上照了照,又照向饭店。古铜顿时信心大增,不禁喊道,或者说是试着喊了一声“蓝警官!”他发出的声音很嘶哑,好像吞下了一把砂石似的。他更用力地又喊了一声“蓝警官!”这一次,手电筒的光束落在护栏上了。接着,光束朝坡下照过来。古铜看清楚了,他摔下来的地方是个斜坡,到处都是树丛和岩石,一截一截地伸出来,最后陡壁往下直插进西湖里。
“在这儿!”古铜喊道。光束迅速顺着岩壁往他这边掠过来,但没照到他。“在这儿!”终于,光束照到了他身上。但那人是蓝警官吗?信心,通过想,我必须有信心。
“老古?”
谢天谢地,是蓝警官!当那个熟悉的瘦长身影翻过护栏快速爬下来时,古铜觉得他的心脏跳得不那么剧烈了。
“小心点。”古铜说。
蓝警官那西部特有的皮靴在一块岩石上滑了一下。“哎哟——”他站稳身体,急速地爬下来,蹲下身子,借着手电筒的灯光细细打量古铜的脸。“你满脸是血。没事吧?”
“我必须没事。”
接着他迅速割断将古铜的双臂绑在身后的绳子,又以同样快的速度割断绑脚的绳子。虽然古铜肌肉发麻,他还是使劲动了动身子。
“别动,我来解这些结。”蓝警官说,“该死的,绳子浸透了水,胀起来了。我解不——”
“我们没时间了,”古铜说,“我们得到车那儿去。导引信号只在一里之内有效。帮我站起来。”
蓝警官挣扎着站稳脚跟,然后用力扶他站起来。
“我的手脚几乎没有血液循环了。你得把我拉上去。”古铜说。
他们嘴里哼哼着,费了很大力气才爬上了斜坡。
“我把车停在北边公路路肩上了,”蓝警官说,“没看见有车灯往观景台这边转弯。过了午夜之后,我都开始认为他不会出现了,但是接收器上的指针突然开始移动了——导引仪工作起来。我沿着公路的路肩倒车过来,好尽快赶到你这儿。”
“赖恩藏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。”古铜抓住护栏,用力喘着气,翻了过去。“他肯定是从树林里跑了。他的车肯定是停在南边或是比你那儿更北的某个地方。快。”
蓝警官趟过一个个水洼,先于古铜跑到车子那儿。他从前座上抓起接收器。“还有信号呢,”他兴奋地说,“指针表明他在往北开。”
古铜跌进前座里,用力关上车门。当蓝警官猛踩加速器时,他的身体在座位里往后倒去。车子甩起砂砾,在积满雨水的停车区里摇摆了一下,朝公路上雨幕中的车灯光亮飞驰而去。
“信号变弱了!”古铜盯着接收器上被照亮了的刻度盘。他的湿衣服贴在身上。
蓝警官开得更快了。他甚至没顾得上打开挡风玻璃上的刮水器。呼啸着驶上公路,开始狂飙速度。
“妈的,我快要冻僵了。”古铜拨动着车上取暖器的开关。他用那几乎毫无知觉的右手手指笨拙地摸索着,发现蓝警官的刀子还插在他左腕上的绳结里。他仔细看着刻度盘。“信号变强了。”指针转动起来。“看!他下了公路。他在我们左前方!”
比他们所希望的还要快,车子前灯照出了雨中一个昏暗的出口斜坡。“这条路跟公路平行。”古铜说,“指针表明他改变了方向!他在往南开。”他用刀子割开手腕上的绳子,差一点划伤了自己。血涌进他左手的静脉,让他感到一阵刺痛。他按摩着疼痛的手腕,绳子在上面勒出了沟。
“你告诉我要弄得像真的一样。”蓝警官说。
“嗨,我还活着呢。我并没抱怨什么。”
在出口坡道的尽头,兰将官驱车向左穿过横跨公路的一个石桥,然后又急速左转,进入另一边,向南追着一个汽车尾灯开过去。
“信号更强了!”古铜说,“慢一些。他割断了另一只手腕上的绳子。血涌到手上,他的手指不那么笨拙了,因而他能够更用力、更快地割断脚腕上的一圈圈绳子。
虽然车上的取暖器正放出热风,他仍在发抖。各种令人不安的念头折磨着他。要是赖恩已经杀了龚玉呢?或者要是赖恩猜到自已被跟踪,找到了导引仪呢?不!我受了这么多苦,绝不能一无所获!龚玉必须活着。
“指针表明他又转弯了。向右。往西开了。”
蓝警官点点头。“前面有车,我看得见转弯的车灯。我要慢下来,这样他就看不见我们跟着他转弯了。”
期望增强了古铜的力量。他抹抹前额,看了看自己的手,不安地看见手掌上有红色。不是鸡血或者鸽子血,闻起来有一股铜的味道,无疑这真的是血。
“我不知道这能有多大用处,这是我在小储藏柜里找到的一块干净手帕,”蓝警官说,“试着止止血吧。”蓝警官跟着赖恩向右驶下公路,经过一块写着海宁方向的指示牌。他关掉了前灯。“没必要大肆宣扬。在雨里我几乎看不见他的尾灯,所以我能肯定他根本看不见我们。”
“但你这是在盲驶。”
“时间不会长的。”蓝警官往左开上一条小道,又打开前灯,作了个180度的转弯,回到路上,向左转,再次跟到了赖恩的后面。“万一他在看后视镜,我要是他,肯定会看的,他就会看见有车前灯从左边拐上这条路。任何从公路上跟踪他到这儿的人都不会从左边过来的。这样他就不会起疑心了。”
“你对此很在行嘛。”古铜说。
“我还是在行一些的好。我还是小孩子时,曾跟一些人混在一起。跟踪人和被跟踪我都挺有经验。”
“是什么让你改邪归正了?”
“我遇到一个警官,是他让我明白过来。”
“他肯定为你现在的生活而感到骄傲。”
“去年他死了。一个喝醉了的内地毒贩开枪杀了他。”
空中令人目眩地一闪,随后而来的隆隆声使汽车抖动起来。
“现在开始打雷打闪了,暴风雨更厉害了。”古铜说。
“妈的。”不知蓝警官指的是暴风雨,还是他的回忆。
闪电又一次划过时,他用手指了指。“我看见一辆车。”
“接收器上的信号很强。指针直指着前面,”古铜说,“那肯定是赖恩。”
“该离开这条路了,我不想让他起疑心。”经过一个指示着临安的牌子之后,蓝警官任由赖恩往前直开,自己则向右转,绕过一个村子,再回到路上。这样别的车子已经超了过去,填补了他们和赖恩的汽车之间的空隙。
“接收器表明他还在我们的前面。”古铜那又湿又冷的衣服仍然让他抖个不停。由于紧张,他的肌肉非常疼痛。他掉下岩壁时摔着的后背和前胸处肿了起来,阵阵抽痛着。这并不要紧。疼痛算不了什么,龚玉才是重要的。“不,等一下。指针移动了。他往右转了。”
“是的,我看见他的前灯离开这条路了。”蓝警官说,“我不想立即跟上去吓他一跳。我们开过他转弯的地方,看看他去哪儿吧。他可能是想用计甩掉尾巴。”
他们开过寂静的镇中心,来到更加安静的镇郊。现在,当闪电划过时,他们看清了赖恩转弯的地方一家普通的路边客栈。黑色的牌匾上显出店名仙客来。相连接的平房——古铜估计大约有十来间——从路边向后往一个黑沉沉的地带延伸。车子从那儿开过时,古铜伏下身,以防赖恩回头瞥一眼。